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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該想想有什么要帶著走的,估計眼下的世道往廣州開的船一定滿不了,東西多了,不過多費個兩三塊錢?!?br>
        她與利事互覷一眼,當即嘴里叫喊著也往那月洞里去追,只是自己的一串急促剛止在二樓的雕花漏窗前,走廊那頭便已經(jīng)有了一聲八寶如意的胡木門一聲渾厚的關合。

        “那信上到底說了什么呀!還有你這么突然說要回去也太草率了,就不怕回來只有被你爹好好‘伺候’一輪??!我可不想跟你連坐得跟做過賊一樣,你也別想到時候拿臥床不起這由頭讓我替你去跑腿……”

        見屋里的人沒理她的打算,她便只好一巴掌在門板上撒了個氣,這就打算回去瞧瞧這月里陳敬肅與盧輝明的信上分別都寫了些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因為葛元白彌留的那一句而跟著王玖镠來了馬來亞,即便在這里她富足地在王家里被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可她睡夢里與每每六月還是總會有回到嶺南,甚至是再走一遭那個曾經(jīng)血腥漫天的亢龍山海崖,去為那些與當年因果同歸于盡的亡人盡一份心意。

        每到月末,她便總會與王玖镠一齊在那兩棵從守龍村挪來的南洋杉或是雨珠漣漣的廊下憑著這些渡洋而來的油墨味之中去嗅出一些故鄉(xiāng)的人事新聞,好幾回她看到那些快及巴掌的大字沒了火炮行軍之后也曾經(jīng)興致滿滿地收拾過幾回皮箱,可也每回都被王玖镠發(fā)瘋一樣地給罵得兩人少說三五天不說話,自打有一回夜里她房里的窗被風吹開,才看到了滿是星光晴朗的夜色里有一個在后院捏著一面碎裂的破鑼而失魂落魄的背影,這才默默將自己枕下那寫著明日清晨的船票揉碎了……

        她剛抬腳往下,那門響便又不遠不近地刮到了耳旁,王玖镠已經(jīng)換了一身麻色的短薄襯與五分的西料褲,只是頭發(fā)束得太是隨意松散,讓她難免想起了自己剛學那腳踏車時候摔了幾回之后的散亂。

        他靠著門框朝段沅揮著手里一張信箋,段沅在上下之間撇嘴猶豫了幾回,終于還是帶著一臉的怨朝他走去,很不客氣地奪了他手里那張筆老墨秀的字跡,幾行之后倒是兩眼露喜

        “玄黃堂終于要重開廟門了!這么大個喜事怎么能沒我們呢!”王玖镠對于自己又要被一頓拳打腳踢的危機解除長舒一口,指了指她房門打著哈欠說道

        “戲班可不等你,你再不換衣服怕是咱們半路沒到,看完的都已經(jīng)往回走了。”段沅趕忙回到房里胡亂忙活了一通,坐在王玖镠那三五步便會響出一串清脆的腳踏車后坐編起自己發(fā)尾的緞帶。

        這五年里,王玖镠也著起了洋裝,樂意去品一品那苦比藥湯卻也回甘無比的高馡,他開始觸摸起這年月里一切被叫做摩登的陌生,卻始終守著那兩棵參差難看的樹,在它們的斑影搖晃之下念著那字跡陳舊的信,想著那個五年之前在昏天黑地的絕境里自己想要抓住的人。

        他與他在自己無數(shù)的夢中鼓吻弄舌,在耳旁將自己那涌上了太多回的情意化作唇上的輕柔的字眼咬上他的耳垂,灌進他的心上;他會把那潤如溫玉的身軀用舌尖指頭一并品嘗個遍,會在他旖旎的喘息之中埋在他的胸膛沉沉地睡進另一個夢鄉(xiāng),在那之中即便是粉身碎骨與魂飛魄散,他們都是兩相融合的煙塵霧靄,再無分離。

        可是這些都只是會被雞鳴與天光一觸既碎的夢境,他與他只有那訣別之時的兩句太過倉促的情話,和兩個舌尖生澀卻糾纏不夠的深吻,他甚至除了這信上,還從未在唇間喚出過他的名字……

        戲臺上原本韻律悠然的鼓樂唱腔被幾聲唐突刺耳的哨響截停,他被臺上《西樓錯夢》給拉扯出體的魂魄當即竄回身上,這就護著段沅隨著身旁推搡錯愕的信眾與看客踩著滿腳那些被華僑學堂里學生塞到手中的“日月光華,旦復旦兮”的大字,在一身淺茶褐的大馬巡捕呵斥之中,頂著也同樣倉促不已的陣雨匆匆散去。原本熱鬧擁擠的臺下,就這么被幾聲哨子吹得狼藉遍地,空無一人。

        一日落下兩回雨,已經(jīng)搖搖欲墜,漏下雨滴的戲臺棚子被一雙草鞋踏著水痕伴著鑼鼓聲聲依舊苦苦撐在這荒亂的空曠之中,這長髯黑衣,一臉油彩精致的武生與四個持旗的童子皆是毫不馬虎,他身段方正,空對著滿眼的蕭條凌亂絲毫不減半點眼神與嗓中唱出的緩急錯落,這是梨園頂禮祖師的規(guī)矩,戲已開腔便是三界在聽,天上神,臺前人,地下鬼,不得中斷,不可不敬……

        六月廿五,黃美蘭終于在恩寧路上盼來了兩張熟悉的面孔,她與盧輝明一直替段家兄妹打點著兩棟小樓,盧輝明不慣在這洋樓里把骨頭養(yǎng)懶,在四年之前便又挑起了他補鍋修鐵的擔子往著這西關的街巷中吆喝忙活,因為他活計扎實又住在恩寧路上,沒幾月的功夫便成了這一片的洋樓公館送來自家需要修補的鍋具鐵器,黃美蘭見這樣實在有違這富貴街道的體面,二人便在臨近的大同路賃下了個沿街的小鋪,幾年之后,也是一番與之前不同的紅火日子。

        在一同返粵的船上有幾個面色憔悴的檳城商賈家眷,聽他們說檳城南面的海灘漂上了一尊斷臂紅眼,很是駭人的尊像,臨近住著的華僑們幾番湊了法金請了三位高功也始終沒讓這片海一遇陰天便要死掉幾人的煞氣驅(qū)退,因而不少家中有人遭難的便打量著搬個遠離海灘的地方暫住。

        可這位的話還沒讓聽閑的船客們緩和下來,便有另一也是檳城來的婦人一聲哀嘆,將本在此人身旁的眼睛耳朵拉到了自己身旁,原來她也是個避戰(zhàn)而往南洋遷家在檳城的,只是這海邊有怪,她家臨山的也不平靜,近期不僅進山的山客都是人死了還被掏沒了心肝腸肺,數(shù)他家表弟命大活了出來,人卻瘋癲了,說在山里的不是什么猛獸老虎,而是一個只有頭連脊骨,攜著自己的脾脹飛到山中吃人的惡鬼,這一聽完,全家只好再回粵避邪,只感覺這年月活命太難,不是炮轟就是遇鬼,讓人怎樣都不是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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